纪昀自己每天忙得七荤八素,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办差使,听这番高论,真是又好气又好笑。但又情知刘保琪外圆内方秉性并不狎邪,说的也是实话,一笑说道:“你要碰到老刘统勋那样的上司,或调到刘墉跟前,看你这泥鳅往哪里滑?——我调你《四库全书》修纂上去,大约你也溜不出去。”“那是那是!”刘保琪仍一脸皮笑,说道:“不过我走了这多衙门,各衙门同年朋友也常闲话,并没碰到刘统勋、刘墉那样儿的。秦桧赵高也不见。倒是苏模棱、马糊涂、王混混儿居多——像老师这样儿操劳国事重谨民生的,如今更没处寻去……”眼见已到西华门,外头车轿林林总总,门口候见官员甚众,顺手灌纪昀一碗米汤,刘保琪已收了嬉笑,恭恭敬敬跟在纪昀身后,老实肃穆又带着微笑,像个刚入学的童蒙跟老师去文庙参拜孔子。直到出门,纪昀笑道:“明日才是你师母生日,是葛承先哄你,要你白跑一趟的——帖子不给你了,到时候来吧——记住,带文章不带礼,你送礼来,我就轰出你去!”
“者者!是是……学生记住了……”刘保琪唯唯连声肃然退立。待纪昀升轿,方才去了。
李侍尧其实并没有去通州,和衙门里交待一句,他去了红果园。这个地方处在西直门北侧城外,前明时是西厂所在,归内廷秉笔太监管辖,专门替皇帝作耳目的内廷衙门。名儿叫得好听,叫“司礼监文书处”,其实进去走一遭就知道,这里和“文书”八不相干,倒是“阳世森罗殿”来得更贴切些,什么剥皮亭、揎草桩、烹人油锅、钉板刀山、犁人铧……只要十八层地狱里寻得出的名目,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……无论民间官府,只要这里的“公爷”儿们探出你有什么“不应”之罪,也不经官动府法司过堂,大到庙堂之事紫衣朱贵人物,小到牧童贩夫鸡子尿湿柴的小事,一个不对抓进来,饶你是活神仙也要脱三层皮!常常有夜行院外的,听得里头惨叫号哭、啾啾如闻鬼声,令人毛发森树……太监们一头杀人,又偏偏信神怕报应,就在里头盖了一座九天玄女娘娘庙厌镇邪祟。明亡之后这里成了一片榛莽蒿野之地,瓦砾废园荒寒之地、野狐獐兔出没其间,亦时时昼日见鬼见魅的,等闲人宁可绕道儿,不敢随意独身穿行这块忌讳地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