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将恶乎比予哉?若将比予于文木邪?夫柤梨橘柚,果蓏之属,实熟则剥,剥则辱;大枝折,小枝泄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,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,自掊击于世俗者也。物莫不若是。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,几死,乃今得之,为予大用。使予也而有用,且得有此大也邪?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,奈何哉其相物也?而几死之散人,又恶知散木![11]
《逍遥游》中庄子与惠施直接辩论对大木的看法,《人间世》中的社树竟自己开口说话了,社树所表达的是庄子的情与志。这段话中对比了“文木”与“散木”,“文木”指可用之木,在庄子看来却是“自掊击于世俗者也”,落得“不终其天年”的下场,而“散木”正因为无用才能逃避杀身之祸,这是第一层意思。庄子认为这样的解释还未完满,于是借匠石弟子之口来提出世人的疑问:“趣取无用,则为社何邪?”,弟子意在质疑庄子“无用”之真伪。社树也是有用的,如果真心求“无用”,何必成为社树呢?庄子借匠人之口解释:“不为社者,且几有翦乎!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,而以义喻之,不亦远乎!”庄子自比于不材之木,乱世保身,并不意为所用。他没有期冀有用于乱世也,而为逃避斧斤之害,他以社树的形式保全生命,这是第二层意思。
大木的第三次出现也是在《人间世》中,这一次是通过南伯子綦的视角观察大木,这个大木的特点是“有异”,“仰而视其细枝,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;俯而视其大根,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;咶其叶,则口烂而为伤;嗅之,则使人狂酲,三日而不已”。这棵奇异的大木得到了南伯子綦的赞美:“此果不材之木也,以至于此其大也。嗟乎神人,以此不材!”南伯子綦在《齐物论》篇出现,他可以“形同槁木,心如死灰”,可以做到“丧我”,是得道之人的化身。南伯子綦对不材之木称颂其“神人”,寄寓庄子对理想人格的追求。把神人与不材之木相提并论,冯友兰的译文为:“This,indeed”,said he,“is a tree good for nothing.It can thus become so great.Ah!The spiritual man lives with this kind of worthlessness。”对比其参照的理雅各译文:“This,indeed,” said he,“is a tree good for nothing,and it is thus that it has attained to such a size.Ah!and spirit-like men acknowledge this worthlessness(and its result)”,发现两个译文在前半部分相同,从理雅各英译文看来,他没有理解为什么由“不材之木”过渡到“神人”,“以此”一词若是动词,这句话的意思更好理解,他只有按其字面意思把“以”译为“acknowledge”,而指代不明的“此”,他译为“this worthlessness(and its result)”,两者的关系在译文中体现为“人”对“物”的一种施动。他在注释中标明“这句话很难理解/翻译”(a difficult sentence to construe)。冯友兰作为母语为中文的译者,对这种类比的理解胜于理雅各,译句“The spiritual man lives with this kind of worthlessness”,重心在两者生存的相似之处上。对“以至于此其大也”中的“大”,冯译有“great”,而理译弱化了“大”,意译为“such a size”,前文分析过“大”是“不材之木”的重要意象特征,其与庄子的“言大无用”,甚至整篇《逍遥游》的“小大之辩”都有联系,所以不宜弱化该意象。“不材之木”,理雅各、翟理斯和冯友兰均译为“Good-for-nothing tree”;葛瑞汉译为“a wretched timber”;梅维恒译为“the tree is truly worthless”;华兹生译为“a completely unusable tree”。“worthless”与“useless”是同义词,但更强调其货币价值。“a wretched timber”则过于实指,其比喻意有所淡化。“Good-for-nothing”有“一无是处”的意思,原文表达的只是大木无世俗之用,但还有其他大用,只是所用不同而已,所以用“good-for-nothing”来翻译过于绝对。“Unusable”较贴近于原文大木“无用”的意思。